本帖最后由 stockking777 于 2016-6-25 20:10 编辑 四 文革风暴和苦难历程
起初,学校平房的墙上贴满了大字报,都是大人们贴的,和我们小孩无关。后来,当我发现大字报上出现了妈妈的名字时,我的心抽紧了。妈妈的名字被倒写着,打上了红叉,前面还有几位校长、副校长的名字,也都打着红叉。有一天,回到家里,看到妈妈的脸色苍白,象是生了重病。爸爸跟妈妈低声说着话,象是在安慰她。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妈妈抽泣着说:“要是开我的斗争会,我就跳海。”我怕极了。前几天我已经看到人们在斗争校长,校长戴着高帽子,学生们拿棍子打他,往他身上吐口水。如果要斗争妈妈,她可怎么受得了?她真会跳海的,我家离海边儿很近……,我吓呆了,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呢?如果能让我替她挨斗,我会去的!让他们打我吧,吐我吧,只要他们饶过妈妈!爸爸向我走来,低声对我说:“看住你妈妈,一步不要离开!”我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终于知道该干什么了。一天早晨,下着小雨。爸爸没穿雨衣就去上班了。那段时间就是下刀子,人们都不会去管它。
爸爸刚走一会儿,家里就来了两个戴着红袖章的年轻老师,他们门也不敲就闯了进来。我忘记他们说了句什么,妈妈就面无表情地跟他们走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迅速跟了出去,远远地跟在他们的后头。我没有害怕,这种时候已经顾不得害怕了。妈妈被带进了学校土坯墙的豁口,立刻从墙里传出口号声。我不敢再看了,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流了出来,我怕哭声被人听见,用力捂着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发现喊口号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转头望去,看见下大群人排着队向我走来,最前面的是戴着高帽的妈妈,她浑身泥土,脸上流着血,后面的人还在打她。我知道,要游街了。队伍从我身边走过,谁也没有发现我。我擦干眼泪,偷偷地跟在队伍后面,有几个大个子男生在我前面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他们的后背。不知走了多久,口号声听不见了,似乎我前面没什么人了,我跑出队伍一看,除了我前边的几个大个男生以外,什么人也没有了。队伍不知什么时候散了,妈妈也不见了。我急忙转身往家跑,进屋一看,妈妈没在屋里。我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不顾一切地往海边儿跑去。海边空无一人。我发疯地在海边跑着、喊着、哭着……但回答我的只有海浪。我无力地走回家,一个女人趴在炕上。妈妈?是妈妈……她的眼镜没有了,她在哭。我却一块石头落了地,保护妈妈是我的责任啊!我当时只有10岁。
学校还没有停课,我每天还要上学。但我已经是“黑帮”子女了,以前跟我要好的同学都远远地躲开了我。班上有些男生经常把我堵在上学路上毒打一顿,我脸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的。我不敢告诉老师,老师也从来不问我为什么受伤。为了避免挨打,我想了个主意:每天早起一小时,趁这些男生还没出家门时跑到学校去。果然,他们有好几天没打着我。他们并不甘休,有一天把我堵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结结实实地打了我一顿。我再也没办法了,我不能早放学一小时啊!爸爸妈妈好几次劝我不要上学了,我发着狠说:“我不!”那些日子,除了我经常挨打,家里似乎平静下来了,妈妈的斗争会开过以后,造反派去斗别人了,暂时没时间再理她。每天晚上,3个人在一起,谁也不说话,家里静得可怕。我和妈妈心里都很清楚:爸爸在等着什么,他是厂里总工程师,又是解放初期的留苏学生,他能幸免于难吗?我相信,如果妈妈不是共产党员,她会烧香求菩萨保佑爸爸平安的,我也会的。
一天晚上,大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人影倒进屋来。我听见妈妈惊叫一声,向门口扑去,当我们把他扶起来的时候,我简直都看不出这个人的模样了,他的头被打变了型,鲜血淋淋,嘴里还吐着血,上牙一颗都没有了……如果他不爬进这个家门,我绝对认不出他就是我的爸爸。事情终于开始了,这仅仅是开始。第二天、第三天都有造反派来架走爸爸,其中有几个造反派我还挺熟,以前每次到家都和和气气,一口一个李总,爸爸让我叫他们叔叔。可现在……如果让我在这群人和一群狼中间选择朋友,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狼!到现在我还不明白,他们的嘴脸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几天以后,爸爸已经不能自己走回家了,每天都是由造反派拖回家,扔进屋里。最后连拖都没法拖了,爸爸已经奄奄一息,浑身已没有一寸好皮肤了。他的罪名是:反动技术权威、苏修特务。爸爸一直在家养了3个月,伤口才见好转,也能下地走几步了。造反派又开始了“革命”行动,这次是把爸爸妈妈一起抓走了。临走前,妈妈只顾上和我说了一句:“好好看家,抽屉里有点儿钱……”他们一去10个月渺无音讯。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两间小房顿时显得空荡荡的。整整3天,我没有出家门一步。学校已停课了,我不知道自已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吃什么,也不饿,也不困,只是静静地躺在炕上。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了,我不怕死,但总觉得刚刚活了10年,有点可惜,我想阿婆,想哥哥,想表弟、表妹们,想上海……
记得刚来大连不久,我曾偷偷给阿婆写过一封信,说我想回上海,信没发出去就被妈妈发现了,我被训斥了一顿。妈妈说我满脑子资产阶级思想,只知道享受,说我这种人就需要在艰苦的环境中锻炼锻炼。以后我再也没敢提回上海的事。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是有资产阶级思想,是该改造改造,回上海的事我连想都不敢想。现在我快死了,临死之前想想阿婆总可以吧?阿婆知道我死了,会多伤心啊,她也会伤心死的,她那么老了,那么爱我……还有爸爸妈妈,她们如果回来看见我不在了,也要急坏的……不,我不能死!妈妈临走时还让我看家呢!我爬了起来,找到了饭锅,锅里还有半锅剩饭,已经有味了,为了活命,顾不上这些了,我把半锅剩饭全吃了。
晚上,我把门插好,准备正式睡上一党,忽然听见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我掀起窗帘往外看,发现有一个人影,悄悄地向我家鸡窝走去。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从身影、动作看,我清楚地知道这是我家前几排房子住的一个造反派。他打开鸡窝门,迅速地把手伸向鸡窝,抓出一只鸡,转身就走了。我当时很害怕,又觉得有点好笑,他何必半夜三更来偷鸡?他完全可以大白天大模大样地来拿嘛!他是造反派呀!我家养了6只鸡,还是我刚从上海来的时候,妈妈买了我一手养大的,现在5只母鸡已经下蛋了。这几天我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好几天没喂了,不知它们到哪里找了吃的?看来它们还活着,刚才人家偷它们时还反抗来的。真可怜,我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把它们抓走,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是也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抓走了我的爸爸、妈妈吗?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喂鸡,只有五只了,我最喜欢的黑凤凰不见了……这天晚上,又有人进了我家小院。他大摇大摆,带着他的孩子,把鸡连窝端了。
我的童年时代结束了,10个月,我几乎长了10岁。为了维持生命,我学会了做饭、炒菜。现在想起我那时候做的菜,还觉得好笑,我竟然不知道炒菜还要先放油。以前听妈妈炒菜,菜往锅里一放,总有“滋拉”一声响,声音大,可我把菜放到锅里,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为这事我着实费了点儿脑子。最后,我终于发现锅越热、菜越凉,放进去时声音就越大。以后每次炒菜时我都先把锅烧得热热的,把洗好的菜里再加些凉水,效果好极了,声音很大,满屋白气。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我似乎第一次感觉到创作的喜悦!菜炒好后,我马上拿出来品尝,味道并不好,经过多次试验,把家里所有佐料全加遍了,就是不好吃。我当时哪里知道,妈妈走时家里已经没有油了,即使有油我也不知该什么时候放。我整整吃了10个月无油菜。
在这10个月里,我还学会了针线活儿,不知手上扎了多少个眼儿,我没哭过,哭给谁听啊!我自己补衣服、补袜子,有一次还为自己做了件衣服,虽然不好看,但当时没人看我,我着着实实地穿了一阵子呢。直到现在,我每次出国访问穿的服装,大多是自己设计,自己缝制的。去年,我穿着自己做的大衣走在世界时装之都巴黎的大街上,引起了不少法国女士的兴趣,有人甚至想出高价买我的大衣呢。
冬天到了,人们都到菜站去买冬贮大白菜,我也去了。菜站很远,要走过几排房子。我到那里时,人们已经排了长长的队。我默默无声地排在人们的后面,看着人们用自行车、手推车把白菜拉回家去。我怎么办?我没有自行车,没有手推车,我只有两只冻得象胡萝卜一样的小手,不能指望别人帮忙,一切都要靠自己。我用两只手,把白菜一棵一棵地抱到了家,又学着人家的样子挖菜窖。人家早就把菜放好了,全家围着火炉烤火聊天时,我仍在挖着……如果现在让我做一个家庭主妇,我相信我一定是一个最好的主妇,因为我从10岁就已经是一个家庭主妇了。可惜。现在我没有这个时间,一个好的电影演员,不可能同时又是一个好的家庭主妇!在这一点上,我应该向我的丈夫表示深深的歉意!
当一个人狂喜的时候,发出来的声音不知出自哪个部位。当我看到爸爸、妈妈进家门的那一刹那,一声撕破喉咙的尖叫从我嘴里钻了出来,后来这声音变成了哭声,一种压抑了10个月的哭声,一种幸福的、快乐的哭声。最早是我一个人的,后来变成了3个人的……两间空荡荡的房子,此时充满了幸福、充满了痛苦、充满了爱,也充满了恨……在那个时代,我们还能希望什么呢?最大的希望就是我们3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这间小屋里……
但是,就连这点希望也破灭了。不久,街上出现了枪声。—开始是零星的枪声,后来是密集的枪声,再后来还有炮声和爆炸声,一场真正的战争开始了。两派的战斗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们经常听到战死者家属的哭声。同时,两派为了证明自己是真正的造反派,又开始拿“黑帮”们开刀了,死者已不仅仅是“战士”了。爸爸又处在一个生死关头。为了活命,爸爸深夜逃走了,逃到一个只有妈妈知道的地方去了。第二天一早,我和妈妈也逃走了。那是一个大晴天。我们俩都穿着雨衣,雨帽压得低低的,挡着脸,匆匆向大连逃去。妈妈一连敲了几家老朋友的门,请求收留,但都被拒之门外,从他们惊恐的脸上,清楚地意识到我们是不祥之物,谁愿意把灾难引进门?一个人,不管他年龄多大,当他痛苦绝望的时候,当人人都向他关闭大门的时候,他知道,只有一人是永远会向他敞开大门的,那就是——妈妈。我们坐上轮船,逃向上海。
上海也在战斗,全国都在战斗,这是一场没有后方的战争。中国人似乎发了疯似的屠杀自己的同胞,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对方,甚至于自己为什么会被杀死,谁也说不清楚。中国人曾经有过最文明的历史,现在却经历着这段最愚昧的时代。上海街上虽然也枪声不断,但阿婆家是安全的。阿婆退休多年,历史上没有可以让人抓的任何把柄,她早就被人们遗忘了。幸亏如此,我们才过上了一段平安的日子。
几个月后,我们被急电催回大连,全家下放到三十里铺公社插队落户。(5)
李羚跟着父母来到了远离大连几百公里的农村,在两间土坯房里安下了家。那年,李羚十三岁。 李羚和农家孩子一样劳动了。她学会了背着箩筐去拾柴禾,学会了到井台上去担水。爸爸妈妈天一亮去大田干活,要到上灯才回家。李羚小小年纪,做起了家庭主妇。她喂猪,养鸡,还能用玉米面做黄金塔(窝窝头),等着爸爸妈妈回来享用。生活很艰苦,劳动很累,但是这里的人要比城里好多了。李羚一家再也听不到呵斥声了,父母脸上也有了笑容。李羚上初中了,也当上了“红卫兵”。她的文艺才能也被老师发现,成了全校文艺活动的骨干。学校开始排样板戏片段,李羚一曲“我家的表叔数不清”,赢来了全场喝彩声。李羚跳舞也是全校第一。以李羚为主的学校宣传队成立了。这一年代表学校到县里汇演,一举夺魁。于是,临近四乡都知道有位大连下放来的聪明的小姑娘。李羚上街、下地、串门,人们都笑脸相应。(6)
现在回想起来,三十里铺的生活还是让我留恋的。那里离城市虽然不远,但革命烈火似乎烧得不那么旺盛;那里的阶级斗争虽然没有熄灭,但范围只是地富反坏;我们虽然也算反革命分子,但农民兄弟似乎对我们并没有刻骨仇恨,最让我奇怪的是那里的学校竟然还在上课,于是我又重新背上书包,走进了已经陌生的教室。
如果有人问我:“你的艺术之路始于何方?”我可以肯定地回答:“三十里铺!”
也许那算不上什么艺术,面对几十张憨厚、朴实的笑脸,唱上一支歌。这笑脸,这歌声却渐渐平复了我心灵的创伤,—段简单的毫无规律的舞蹈,却渐渐使我紧张的心情恢复了平静。
我唱、我跳,我要忘记不该属于我的痛苦,我要找到早该得到的欢乐。我爱我的歌,我爱我的舞,我爱我的观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艺术。几年以后,当我们调回大连的时候,无论在中学学习!还是到工厂工作,我都能毫不费力地进入文艺宣传队,后来看到报上刊登北京艺术院校招考学生的消息;我敢于报名,三十里铺功不可没!(待续)(5)
【注释】(5)文革风暴和苦难经历这篇取自于李羚本人在八十年代末撰写的回忆录《往事》。所有来源均转自网络
【注释】(6)摘取自于(李羚记事---访第五届金鸡奖最佳女主角李羚 柏青著)所有来源均转自网络
下面是一组李羚早期图
-----------------------------------------------------------------------------------------------------
-------------------------------------------------------------------------------------------------------------------------
附1
大革命风暴中的李羚
1984年记者采访李羚后编辑
大革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中国大地。辽宁省委一朝崩溃,大连市委顷刻瓦解,厂党委还未待抛出“走白专道路”的李羚的父亲,就宣布瘫痪,校党委还未来得及打到“搞封资修教育”的李羚母亲,就被迫垮台。宿舍区前的小街道上,每天豆油戴着高帽子、挂着黑牌子、被绑押示众的叛徒、走资派、黑帮、反革命分子。。。。终于,李羚的父亲的名字被倒着写了,还打着红叉子。小李羚一时又忘记了“我要坚强起来”的誓言,走路又沿着墙根蹭了,水泥电线杆儿最低一层的钢筋脚蹬,总要碰疼她的头。
一天妈妈在家里哭了起来,小李羚悄悄走进厨房,听见妈妈说:“要给我戴高帽子,我就自杀!”爸爸把李羚拉到一边,郑重地耳语;“注意你妈妈!注意海边!”
一个彻底地制造恶的时代来到了!迅速地背会了几条语录的小学生,宣布学习中学生红卫兵战友,要揪掉“管”老师的头发、窝折“卡”老师的胳膊,砸烂“压”老师的狗头。李羚的妈妈终于被戴着高帽子押出了办公室,李羚赶紧跑到海边,在烈日下忠于职守地站到了天黑。
晚上,妈妈哭着;“我是为党工作的,我是想为党工作的呀!我还有什么脸活那。。。。。”半夜,巨大的砸门声打断了妈妈的哭声、爸爸的劝、李羚的梦。爸爸刚把门打开,就被一群人高吼着,扭住胳膊押了出去。剩下的人一拥而入,横踢竖踹,抽屉扣地、箱子翻个,拾这仍那,连撕带砸,然后点着李羚的脑袋,勒令他交代父亲的反革命言行。
天亮了,又天黑了。妈妈没有再哭,也没有再说自杀。爸爸被押送回来,满口鲜血,上牙全没有了,浑身青紫,屁股全烂了,胳膊脱臼了,衣服碎成布条儿。妈妈为他擦洗、按摩,低低问了声:“怎么呵”爸爸猛地偏过脸厉色制止她。李羚区厨房换水,一眼见床上趴着个人呢!
血雨腥风的大连战斗开始了。报仇雪恨,以牙还牙,打红了眼,打昏了头,打黑了心。动了砖头、电杆、步枪、手榴弹,炸药爆炸的声浪和尘烟终日笼罩着人们。。。。。
起初各路造反派都抢着是不是地斗争黑帮、走资派们一场,以表明自己真革命的面目。后来宗派矛盾竟反常地压倒了阶级矛盾,除了一些孩子还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地常来砸李羚家的门窗外,他们的小家一时倒像个革命大风暴不屑席卷的安定小岛了。
“全国山河一片红”之后的一年,大连革命委员会也光荣诞生了。新班子狠抓阶级斗争,实行最彻底的无产阶级专政。李羚的父母在同一天被两批人带走办“学习班”去了。
李羚全家住在一间平房,进门儿的半间做厨房,天渐渐黑了下来,只听厨房里“噗---叮咚咣啷”一阵响,李羚闻声而去,之间饭锅滚落在地,凸锅盖变成了凹锅盖,半块红砖头突破新糊的窗户纸袭击了它们。“爹也黑,妈也黑!李羚必须老实交代!必须低头认罪!砸烂狗头喽!欧~~~~~”噼啪的脚步声和稚气杂乱的欢呼声一起跑远了。李羚站在黑暗里,心里又想起了那个声音“我要坚强起来!”
“哒哒哒”,是温和的敲门声。“李羚,李羚,李羚”是小华的声音!”是小梅的声音!是培培的声音!李羚猛然拉开门,感激得差点儿掉下眼泪。
好朋友们脸被寒风吹得红彤彤。她们高兴地喊着:“咱们一起睡吧!”“没大人,可就自在啦!”她们把各自抱来的铺盖扔到铺板上,然后动手搭凳子。押走爸爸、妈妈的说,剩你一个人了,要两块铺板干嘛?说着顺手抄走了一块。现在只有一块铺板了,却要睡四个人。“上身睡铺板,下身睡凳子,行了!”好朋友们说。
三年前,三位好朋友都是嘲笑小李羚的积极分子,现在却和她患难与共了。李羚躺在好朋友中间,无法想象出怎样的幸福。
好朋友们告诉李羚,学校复课闹革命了,过两天就要去学劳动了。是吗?李羚的心里随即升起了一股希望,她暗想,这回一定干好,让大家看看,李羚再不是个“上海妞儿”了。
第二天晚上,培培垂着眼皮说,爸爸要去奶奶哪里,让她老老实实看家。培培把被子抱走了。第三天,小梅低着头说,妈妈说爸爸出身不好,让她不要给你家里惹是生非,小梅也把被子抱走了。
只剩下小华了!李羚看一眼小华说:”你在里,我在外,好吗?”嗯,小华低下了头。李羚赶紧铺床,然后把热“汤婆子”放进好朋友的被里。“我给你讲故事好吗?”李羚殷勤地说。
晚上,从破窗纸外吹进来的寒风首先吹凉了李羚的被窝,李羚还在为好朋友讲故事,半夜,她从铺上滚下来,好朋友说:“我睡外面吧!”“明天我就不会滚下去了!”李羚无所谓地说。第二天,李羚又滚到了地上,她惊醒后,悄悄地爬回了铺上,生怕惊动了朋友。慢慢地,李羚再也不会滚落在地上了,这项本领正是在一九六九年初的那个冬天里学会的。
学工劳动,十二岁的李羚被分配在野外建筑工地上挖坑、搬砖、和泥、推车。革委会成员的孩子们都在化验室、无尘车间里学工;她的几个好朋友也都在其它车间里劳动。李羚不羡慕她们,她想,我一定要干得好!李羚的确干得好,她的手磨出了泡,泡又变成了血,连那些干活儿从来吊儿郎当的青工们,都被她感动了。可哪个光荣榜上能列入她的名字呢?谁又能大声宣布-李羚干得好呢?
一天快下工的时候,一辆自行车飞驰而来,骑车的叔叔把李羚带回了家。原来家里的水管子冻的炸裂了,自来水冲开冰冻汹涌而出,淹没了无力的地面后,又流向门外。李羚回到家里时,水已经流到了宿舍区前的小街道上。等修好了水管子,已临近睡觉时间了,李羚在桌上看见了妈妈留下的一张条儿---屋里太冷,再晚也要生炉子、糊窗户,一定要吃热饭。妈即日---妈妈来过了?!李羚兴奋得一见好朋友就报告了这个好消息。小华说,她都看见了,是两个工宣队员押着妈妈来的。小华是红小兵,还参加了文艺宣传队,为了迎接九大,她们在学校赶排节目,已经不去工厂了。
九大胜利召开了,小华说学习班也参加庆祝游行。李羚特意登上一个小土坡,她希望看见妈妈。
学习班的,学习班的!围观游行队伍的人群中一阵骚动。李羚不禁踮了脚尖。一个孩子突然喊出了“打倒叛徒、内奸、工贼!”的口号,使李羚的心往下一沉。在一幅迟滞而又无比虔诚的面孔中,李羚终于找到了妈妈!妈妈又黑又瘦,手里舞者两朵大红花,一蹦一跳,和大家一起扭着。李羚没有喊,妈妈也没有看见李羚。
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好朋友一直陪着李羚。晚上,她们总被砸门声吓一大跳,早晨,她们总被叫骂声逼下眼泪。秋天的一个傍晚,李羚从工地回到家,正惊奇锁怎么被撬了,忽然看见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李羚各喊了一声,就在说不话来。
地被扫干净了,床又变大了,窗糊好了,炉子生起来了。。。。“我来做饭!今天我来做饭啊!”李羚终于想起该说什么,做什么了。饭端上来了--热棒面饼子,新鲜棒面稀饭。炒大白菜。爸爸,妈妈吃得赞口不绝,李羚边吃边得意地笑着。吃完饭,爸爸问李羚:“你白菜怎么炒的呢?”“这还不容易么?”李羚传授经验似的说:“切切,洗洗,往热锅里一放,撒上盐,炒炒,焖一下,得了呗!”“你不放油吗?”爸爸问。“还放油吗?”李羚反问。妈妈哭起来:“这孩子好可怜那!油也不懂吃,好不容易一次馒头也是死面的!”
“李羚长大了!”爸爸说。
“李羚长大了!”妈妈说。九个月不见,李羚不仅能干了,而且明显地显示出了坚强、冷静、果断、自信的品格。“像一个独立的大人了!”爸爸、妈妈都赞叹出声来。
200字以内,仅用于支线交流,主线讨论请采用回复功能。